顾尘之

【喻黄】弄堂(3)

忘了说,是辆假车。

写完这篇,我的喻黄就圆满大半了。

嗯,配个BGM:《爱殇》,小时姑娘的,我觉得还挺搭。前两篇相隔太久,心境和大纲一起变了很多。

不知道说什么,希望你们喜欢这样的他们吧。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径直冲上了二楼,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很多东西。

喻文州的母亲嫌生活太苦,跟外国人跑了。父亲没钱付房租,又搬回了弄堂,成天酗酒,喝醉了还会打自己孩子。喻文州那家伙每天不光要照顾自己,还得做饭养活父亲……

弄堂里利益关系分割明确,可流言蜚语,却是共享的。他们生动地描述着道听途说的事,语气搀着点怜惜的意味,又多少隔着点单纯看戏的距离,似乎这样说得越多,就可以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落得清清白白。

问起外婆,老人依旧只会叹着气,却什么都不说。但这不代表黄少天不知道,他年纪还小,那些凑在一起的人头,并不怎么在意在一个小孩面前嘀咕这些,零零碎碎的话他听在耳朵里,记在心里,久了,也就拼凑起来了。

他听着楼上又传来了酒瓶摔在地面的破碎声,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向站在一边神色担忧的外婆。跟喻文州一个样儿,他把菜匆匆往外婆手里一塞,就猫着腰敏捷地钻出了人群,也往楼上跑了去。

有人在背后议论,但他并不在意。

还没上完一楼,黄少天远远地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喻文州,他直直地站着,脚边还有一个被砸得稀烂的酒瓶。

他停住了脚步,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过去。

喻文州似乎没注意到楼梯上有人,黄少天一直等到他走进了门,便也下意识跟了过去。

还没等靠近,又一个玻璃瓶从里面扔了出来,恰好擦过喻文州的身子,声音炸裂般地在耳膜旁响起来,吓得黄少天猛地停住了脚步。

房间里隐约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他竖起耳朵去听,却只能听清个大概。于是他放轻动作,悄悄扒到了喻文州门前。

“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都不认这个家了。”

“出去买菜了。”

“买菜买这么久?谁知道你在外面折腾什么——”

“……”

“你不说话是吧?翅膀硬了,敢不回话了?你是不是去找你妈了,啊?你也想跟着她走是吧——”

“爸,你喝醉了。”

“我清醒得很,你们一个两个成天就知道耍我,看我出丑很好玩?你看我把你腿打断,你还到哪去瞎搞——”

门里面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然后便是棍子划破空气的“刺啦”声。

黄少天一惊,也顾不得被发现,伸头探了进去,喻文州背对着他,就站在那里,不动不躲也不出声,任由他父亲拿着木棍往他身上一下下呼过去,手捏得发白,脖子线条挺得直直的,好看得要命,也锋利得残酷。

黄少天脑子一蒙,等他回过神来时,手脚就已经不受控制抱住了喻文州,把人死死地护在怀里。木棍落下来的力度不轻,硬是把他也打得闷哼了几声。

“少天?!”

喻文州显然没想到有人会突然扑上来,他连忙挣脱了黄少天的手,转身把他护在了身后。

他父亲也没想到哪里蹿出个小孩,愣愣地停了手。

“嘶——文州是跟我去买菜,我起晚了所以才这么晚回来的!你要打就打我,不准欺负文州!”

黄少天拿手碰了一下手臂上被抽的红肿的印子,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冲人龇牙咧嘴嚷道。

喻文州父亲看了看黄少天,又看了看喻文州,自己儿子此时用一种忽深忽浅的眼神望着自己,把那小孩护在身后的手却一直肌肉紧绷着。

“他是谁?”他问喻文州。

“楼下暂住的。”

“你们怎么认识的?”

“干你什么事?”喻文州回答得不冷不热。

“啪——”

黄少天睁圆了眼睛,看着面前喻文州瘦弱的身板,硬生生被他父亲一巴掌扇得往旁边踉跄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清脆的,近在咫尺的声音振聋发聩,黄少天觉得仿佛就跟打在了自己脸上,耳朵嗡嗡作响。

“你怎么——”

喻文州拦住了想要理论的黄少天,轻轻摇了摇头,再抬头时,半边脸红红肿肿,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的父亲,嘴角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难怪我妈会离开你。”

喻文州父亲看着他儿子向来平静的脸上,此时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和那些开着豪华轿车,提着名牌包包,生活奢侈又阔绰的人对他同样的轻蔑神态。他的眉眼像极了那个抛弃他的女人,连这幅神情,都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被酒精腐蚀麻痹的神经突然揪了一下,他举起手,却迟迟没有挥下。

喻文州仍倔强地站在原地,被他护在身后的小孩正用无比仇视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整个人也跟着沉默地垮了下来,仿佛丢了魂似的拖着脚步,走回了里面的房间。

喻文州没回头,一直到听见关门的“咔嗒”一响,才缓了缓紧张得酸疼的肩膀,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


“嘶——你轻点轻点轻点,好疼疼疼疼疼!”

喻文州举着棉签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疼你还跑上来,你这样我怎么跟你外婆交代。”

“我这不是看你跟傻的一样,躲都不躲,想要英雄救美嘛,嗷——你轻点你是不是故意的!”

喻文州没理他,黄少天低头看着他的头顶,又把视线一路往下挪,他竹竿似瘦弱的手臂又添了几道新鲜的红痕,他拿手轻轻碰了碰,喻文州没什么反应,还在认真严肃地给他涂着药水。

“疼吗?”

“不疼。”

“骗人。”

“我从不骗你。”喻文州突然抬头,眼神毫不躲闪,“原来没有,以后也不会。”

喻文州最后也没给自己上药,他直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拿了扫把和撮箕,开始清扫房间一地的狼藉。他让黄少天坐在他的小木床上别动,但黄少天哪是个安分的主,把床板晃得吱呀作响,最后还是忍不住穿着他的小拖鞋就在满玻璃渣的房间里面左看看右摸摸。

二楼的面积没有一楼大,只有一个客厅和被破旧木门相隔的房间,喻文州的床就和饭桌摆在一块儿,饭桌上还摆着个小电视机,带天线的那种老古董,还有个看上去很有年代的带锁橱柜,上面原来似乎摆了好些东西,但大概全都被他父亲摔倒了地上。他们家没什么多余的家具,墙面也被潮气蒸得发霉,一圈一圈的黄色在天花板上涟漪一样泛开,阳光都照不进来,在狭小的窗户口就被碾得粉碎,灰尘似的浮动在充满腐蚀味的空气里。

喻文州就住在这里,黄少天眨了眨眼睛,看着正弯腰小心捡起玻璃碎片的喻文州,突然有点领悟了老师教给他们的格格不入这个成语的涵义。

他看见喻文州扶起了一个相框,相框的支撑脚已经歪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他抽出里面的相片擦了擦灰,把它放在了桌上。黄少天好奇地走过去,相片上有喻文州,有喻文州的父亲,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女人。

“这你妈妈?”

“嗯。”喻文州不带感情地应了声。

他想起别人总是用带着嫉妒的口吻夸喻文州生得好看,像他妈,这倒是不假,黄少天原来不知道,但现在也这么觉得。可他现在还不会知道,这句话底下隐藏的深意,远远不止嘲讽地夸奖那么简单。

喻文州把地上的垃圾扫进撮箕里,看到黄少天还在研究着照片,走过去捏了捏他的脸,把照片拿走了。

“不好看,别看了。”

然后他撕下了照片的三分之一,把一部分塞在了他枕头底下,随手把另一部分丢进了撮箕里,拿出去混着玻璃瓶和脏兮兮的酒水一起倒了。

黄少天坐在饭桌上晃着腿,听着他把里面碎片“叮叮当当”地倒进了垃圾桶,又转头看了眼床上摆着的枕头。

底下压着的照片,现在只有喻文州和他父亲了。


等他和喻文州一起下了楼,外婆心疼地看着他们俩个直抹眼泪,喻文州还是婉拒了留下吃饭的邀请,外婆也还是没收买菜剩下的零钱,喻文州犹豫了一下,也没坚持,临走的时候只拿了点青菜和土豆,又独自一人回去了。

晚上吃了饭,黄少天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电视剧太无聊,便跟外婆打了声招呼,就跑去楼上找喻文州玩。

今天的星星很亮,给整个弄堂都铺上了冷冷的光,就像海上的雾气一样弥漫在每个角落。城中心一般是看不到这样的天空的,那里的星光是照不穿厚重的雾霾的。

黄少天摸着窄窄的楼梯扶手一路小跑上去,楼梯口房间门口坐着个嗑瓜子的中年妇女,趿着拖鞋的脚旁边一圈都是瓜子壳,她眯着眼睛看着黄少天经过她跑到了喻文州家门口,啧了一声,把脚一转方向放进了房间里,便把门关了。

黄少天把耳朵小心翼翼地贴在门上,又觉得这场景格外熟悉,他眼珠子咕噜一转,屈起了手指在窗户上敲了敲。

过了会儿,窗户被打开了,黄少天冲面带疑惑的喻文州嘿嘿一笑,“出来玩吗?”

“去哪?”

“不知道,哎,你先出来再说。”

喻文州点点头,把窗户放了下来,黄少天等了等,只见喻文州从门口走了出来,手还在扒拉着鞋后跟,脸上却缓缓的浮现出点若有若无的笑容,“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和喻文州顺着楼梯走上了三楼,他很少来三楼,也不知道这里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只能跟着前面的人一直走到一个小门前停了下来。那个门上落着厚厚的一层灰,他震惊地看着喻文州从口袋里掏出了个细铁丝,熟练地扭了个形状,插进去又拿出来改了点角度,只听见“咔嗒”一声,门居然开了。

“这也行?!”

“嘘。”喻文州竖起食指放在嘴前,“之前认识的一个开锁老师傅教我的——想学吗?”

黄少天忙不迭点头。

“求我呀。”喻文州眨了眨狡黠的眼睛。

“哇,文州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坏了!”

“那就是说我原来很好咯?”喻文州拉住黄少天的手,“这里黑,别撞着东西了。”

这里从门口看似乎是一个杂物间,看起来很久没有人出入了,空气里有股说不出的陈旧味。喻文州在黄少天进来后便关了门,然后牵着他在漆黑的房间里左一步右一步,黄少天也看不清路,就模糊地踩着他的步子走。

“到了。”

喻文州松开了他的手,黄少天睁着眼睛努力眨了眨,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

“我瞎了吗?”

耳边传来了轻轻的笑声,他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有什么东西挪动的窸窣声,然后他头顶上方一块突兀的光亮露了出来。黄少天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等他眼睛适应了后,他看见喻文州举着木板,正捂着嘴轻轻咳嗽,刚才估计被灰呛着了,他肉眼都能看见他旁边到处萦绕着被惊扰的灰尘。

喻文州把木板放下,对他招了招手,他走过去,喻文州用手指了指上面。

“爬得上去吧?”他脸上还有咳嗽泛出来的红晕。

黄少天抬头看了看,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黄大爷我是谁,三下两下就扒着两边,手臂利索地一撑,就把自己弄了上去,回头看见喻文州还在慢吞吞地搬了个椅子,踮脚站在上面够着边沿。他伸手过去借了个力,喻文州拉着他的手,费力地往上一滚,直接滚到了黄少天身上,膝盖恰好顶在了他的腰窝,把黄少天痒地嗷嗷直叫,又使不上劲推开他。两人就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来覆去,一直到脸上背上全都蹭满了灰才咳咳直笑地停了下来。他们中间浮动着被星光照得银闪闪的灰尘,喻文州伸出手,穿过那块会发光的空气,用手指轻轻滑过他的眉毛,沿着那块略微突起的骨头摩挲着,眼睛里是漆黑寂静的湖泊。

黄少天觉得有点痒,咯咯笑着偏开脸躲开他的手,喻文州停顿了一下,放下了手。

他撑着手翻了个身,躺在了黄少天身边,黄少天这才看到了之前被他挡着的天空,星光点点,一览无余。就像一块辽阔无垠的深蓝色幕布,朝着四面八方平平稳稳地铺开,上面的洒着钻石碎屑般的星星,他的眼睛映着星光,星光又映着他。

喻文州侧着脸看着旁边看呆了的黄少天,“好看吗?”

“好看,”,黄少天点点头,他绞尽脑汁,想找出有什么可以形容的词语,最后还是只能愣愣地说,“真的好看。”

喻文州转过头,也跟着一起望着天空,“这是我偶然发现的,那里只够小孩子钻进来。”

黄少天把脖子仰的更高了点,眼珠子咕噜转了个三百六十度,把周围环境看了个遍。

这是个类似天台的地方,旁边乱七八糟堆着木材和几袋水泥,还有生锈的铁链子围在周围,看上去年久失修随时要断。

“原来我爸喝醉了酒,我就躲到这里来,没人知道这个地方,我就一直躺在这里看着天空,哦,偶尔也把作业带这里来写。等我爸睡了,或者人清醒了,我就再偷偷回去,不然就会被挨打。”说到这里,喻文州似乎笑了笑,“不过我也习惯了。”

他接着说,“我爸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对我很好,我想吃隔着两个街道的甜糕,他也跑下去给我买。我想放风筝,他就给我做。我半夜发高烧,又没车,他就背着我一路跑到医院,一直没睡就陪着我。他——”

喻文州突然停住了,过了会儿,又轻轻摇了摇头,喃喃地重复道,“他原来不是这样的。”

那天喻文州说了很多他的事情,他说他原来做菜特别难吃,自己都吃不下口,还被他爸揍了。他说刚搬来弄堂很不习惯,每天都被蚊子咬根本睡不着觉。他说这里人对他并不友好,只有婆婆会悄悄给他塞东西。他说这里没有同龄人陪他玩,所以看到黄少天的时候他很高兴。他说了很多很多,却没有提到过那个抛弃他们父子俩的女人。

黄少天说了更多,他说自己家里面好玩的趣事,也说自己偷偷跑去网吧然后被父母发现双人混打的事。他说班上别人都很服气地喊他黄少的事,结果到喻文州口里就变成恶心吧啦的少天,也说他被女生在抽屉里塞情书和巧克力,但是他都不知道是谁的事。他还说一开始是想让喻文州不准和他抢外婆,结果觉得喻文州人很好,他这么大度让他喊喊也没关系。

喻文州耐心地听着,偶尔露出点意味不明的表情。但他的眉眼始终是弯的,里面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粲然的星光。他就拿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黄少天,偶尔插个一两句或是轻轻笑出声。

黄少天被他盯得脑子稀里糊涂的,只顾着不停地说,他想把自己听过的见过的经历过的,都一股脑地告诉面前这个人,就好像这样可以弥补他之前不在自己生活里的空缺。他也不知道自己乱七八糟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觉得从来没有人能被星星照得这样好看,比班上,不对,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好看,比他被外婆拉着手去找他的那次,还要好看。他的心尖仿佛被什么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微微的震颤却咻地一下在整个胸腔里蒸腾了起来,往上蔓延直至喉头,他咽了口口水,把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东西硬生生吞咽下去。

他觉着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又好像什么都还一样。
他们在上面躺了很久,一直到傍晚的露水气激地黄少天打了个喷嚏,喻文州赶忙拉着他下了楼。外婆看到两个小孩蓬头垢面的样子,也是又气又好笑,推着他们就催促着去洗澡。

黄少天拿着毛巾在喻文州身边慢吞吞走着,一直没作声。等外婆把浴室的门关了后,他突然压低声音在喻文州耳朵边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喻文州愣了一下,然后抿嘴笑了,“好。”他微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时间放了慢镜头一样。

他说,以后我来陪你。


之后的日子,他们便天天腻在一起,有时候是黄少天去敲喻文州的窗户喊他去玩,有时候是喻文州笑眯眯的把他从床上拽起来督促他写作业。

黄少天咬着笔头,歪着脑袋,看着端端正正坐在自己旁边写作文的喻文州,嘿嘿傻笑。

暑假就这样慢悠悠地从指缝间悄悄溜走了,一直到有一天黄少天回来看到自己爸妈正站在外婆家门口冲他招手,他才猛然意识到暑假结束了,他要和喻文州分开了。

他看向喻文州,喻文州也看着他的眼睛,表情里有点说不上来的东西。然后他转过脸,冲朝他们走过来的黄少天父母礼貌地喊叔叔阿姨好。

黄少天坐进车的时候,捏了捏喻文州的手心,“我寒假会回来找你的。”

喻文州望着他,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初三这半年过得很快,黄少天还是和原来一样跟同学玩的欢脱,偶尔也偷偷溜出去打打游戏,也还是会被爸妈抓住揍,抽屉里还是会有没名字的情书和巧克力,别人还是乖乖喊他黄少,但到了晚上,安静得死寂的时候,他也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去想那个总是低垂着眉眼温柔喊他少天的人,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刚一放寒假,黄少天就吵着要来外婆家,父母拗不过他,再加上老人确实喜欢这外孙,听着他要来笑得乐呵呵的,黄少天也整天在他们耳边嘀咕个不停,听多了都要起老茧,索性趁着过年就把他早早送来了。

黄少天一下车就看到了在路口等着的外婆,还在上次同样的位置,但这次,她身边还站着个探头探脑的喻文州,黄少天直接就跳进了他怀里,喻文州也很默契地张开手接住他。

黄少天用手悄悄沿着那人的蝴蝶骨一路摸到脖颈,手心底下的骨头似乎比之前更咯得他手疼,喻文州看上去似乎清瘦了点,眉眼却更俊俏了,好像还长高了点,比他还要高出了半个头。但他的眼睛还是和第一次见面一样,细长温柔,满溢出来的全是缱绻的笑意。

他摸了摸黄少天毛毛躁躁的头发,牵起他的手往弄堂走去。周围已经有人家贴好了春联,悬起了灯笼,悠悠灯光映在青黑色的石砖上反射出温暖的味道,黄少天偷偷拿眼去瞧喻文州,又在他转过脸时仓促地挪开了视线。

喻文州第一次同意留下来跟他和外婆吃饭,他疑惑地瞧了瞧端端笑着的喻文州,又瞅了瞅忙着做菜的外婆。

外婆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文州父亲最近也找到份工作,晚上夜班呢。”她转身又进了厨房,“哎,这大过年的还要上班,也不体谅体谅老百姓。”

“过年没人做,我爸说待着也没事做,不如去领双倍工资。”
“那也不能不过年啊。”

外婆在桌上重重放下了最后一碗菜,语气也加重了点,末了又无奈地妥协,“算了算了,快吃饭吧。”

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人相视一笑。

吃完饭,黄少天却安分不下来,抓着在帮外婆洗碗的喻文州咬耳朵,“我刚才路过看到那里有个庙会——”

喻文州瞥了眼旁边正投入哼着戏曲的外婆,拿沾满泡沫的手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梁,半是好笑半是宠溺,“就你鬼主意多。”

黄少天不满地吸了吸鼻子,觉得痒极了。

等喻文州洗完碗,他们跟外婆打了声招呼说去睡觉,外婆虽觉得奇怪,倒也任由他们笑嘻嘻地把房门关上,在门口提醒了句把被子盖好别冷着了,打了个哈欠,也回了自己房间。

黄少天趴在门上,一直等到有房门落锁的声音,便小心翼翼把门开了个缝,拿眼睛往外面张望,确定外婆回了房间后,他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对坐在他床边无奈笑着看着全过程的喻文州招手,“快快快,就是现在。”

“被婆婆发现了小心被骂。”

“没事,外婆舍不得骂我的,就听她唠叨几句。”

两小孩就这样踮着脚悄无声息地穿过客厅,门一关一合,人就溜了出去。

冬日的晚上,天空颜色暗沉沉的,但这丝毫不影响黄少天出逃成功的心情,他两手张开往前面跑着,转头看见喻文州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又颠颠地跑回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拽着他一起跑。

他们就这样穿过弄堂,跑到了大马路上,又过了几个街区,人渐渐多了起来,黄少天远远地便瞧见了把天空照得亮堂堂的庙会灯光。他兴奋地加快了脚步,手却被喻文州突然攥紧了。

“人多,别走散了。”

黄少天胡乱应了声,回握住他的手。

庙会上人来人往,黄少天就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一会儿挤在摊子前看琳琅满目的装饰品,一会儿又凑到抓金鱼的那里被溅了一身水花,眼睛都被光怪陆离的灯光眩花了,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了,不远处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接着便是一群小孩子的尖叫欢呼声,他好奇地拉着喻文州的手过去一看,面前正支着个黑漆漆的炉子,一个老大爷悠闲地坐在小板凳上不急不缓地摇着炉子,身边摆满了一袋一袋的爆米花。

他羡慕地瞅着旁边的小孩们一个个让爸妈掏了钱吃起了爆米花,隔着这么远他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甜味了。正在他悲愤自己忘记提前央求外婆给点零花钱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

黄少天回过头,喻文州把他手心朝上,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钢镚和皱巴巴的纸币放到了他手里,又指了指爆米花示意让他去买。

“你——你哪来的钱?”黄少天傻眼了。

“婆婆每次买菜都把剩下的钱给我了,但我没用,”喻文州眨了眨眼睛,“不然你以为每次偷溜出去玩,买零食哪来的钱?”

“哇文州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好了好了,”喻文州好笑地拍了拍熊抱过来的黄少天的背,“喏,快买吧,下一炉要出了。”

黄少天赶忙数了数钱,递给了做爆米花的老大爷,就搓着手死死盯着那个转着他的爆米花的炉子,炉子被火焰烤得炙热,周遭的空气也要暖和的多,一下子就把里面香甜的气味散了出来,黄少天觉得自己都要流口水了。

旁边又聚集了一堆被吸引过来的小孩,都用同样期待的眼神盯着炉子。

正在他目不转睛的时候,耳朵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捂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在他耳边炸开了,这声音总让黄少天突然联想到过年放的烟花,虽然它没有火花,没有光芒,甚至浑身上下都跟黑炭一样,但带给他们的是同样新奇的热烈追捧。

周遭又是一阵小孩惊喜的欢呼声,他耳蜗还在嗡嗡作响,在一片蜂拥而上中他转过身,喻文州已经放下了手,正安静地看着他,他的轮廓被后面集市的灯光照的五颜六色的,清秀的脸却被隐在了阴影里,黄少天突然有股特别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的冲动,于是他朝他走近了一步,喻文州却在同一时刻动了一下,朝他走了过来,然后,接过了他身后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怀里。

黄少天低头一看,是他心心念念的爆米花。

“走吧,”喻文州轻轻拉过他的手臂,“再不回去就很晚了。”


等他们回到弄堂时,确实已经很晚了,黄少天把半路上买的糖人最后一口塞进了嘴里,蹑手蹑脚走到自己家门口,推了推门,没推开。

“卧槽,外婆好像把门锁了。”

喻文州走过来,也推了推,“嗯……锁了。”

黄少天有点懵,这可不在他的剧本里,但他灵光一现,想起了喻文州那个神奇的开锁技能。

“哎文州你——”

“要不去我家睡一晚吧?”

“啊?啊——也,也行啊。”黄少天被突然打断了话一愣,转念一想觉得这建议也不错,就点头同意了。

他有段时间没来喻文州家了,他家还是没什么多余的东西,空空落落的,但也没了之前堆积如山的酒瓶,干净整齐了很多。

黄少天毫不客气,把外套和棉裤一脱,就钻进了喻文州的被子里,然后被冰凉的被褥冻得一哆嗦。

喻文州耐心地把他的衣服叠好放到一边的凳子上,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过来点过来点,你这里怎么跟冰窖一样。”

黄少天一见他躺下了就拼命往他身上靠,喻文州床上没厚实的被褥,他刚一睡下就觉得背咯得慌,但喻文州身上可比硬实的木板舒服暖和多了。

喻文州有点无奈地拿手揽住他的肩,把他圈在怀里,“还冷吗?要不我给烧个热水袋?”

“嗯——不用了,”黄少天似乎已经有点犯困了,在他胸口模糊地蹭了几下,就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喻文州听着怀里小兽一样的黄少天逐渐平稳规律的呼吸声,眼皮也慢悠悠地粘到了一起。


寒假比暑假短,两人分开的时候,黄少天还是对喻文州笑嘻嘻地晃着喻文州的手臂说我下次暑假再来陪你,哦对,下次我们就是高中生了。

喻文州还是专注地看着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黄少天回到学校,又开始了自己的校园生活,弄堂里的生活和这里的截然不同,他有时候板着手指数着到暑假的日子,恍惚会觉得弄堂就像一场梦,而外婆和喻文州让这个梦成了一个甜蜜的美梦。

但外婆是他的亲人,喻文州又是什么呢。

黄少天也不知道,他只觉得喻文州有种吸引着他的东西,不像身边称兄道弟的朋友,也不像无条件待他好的亲人,他在喻文州身边既安心又害怕,喻文州对他好,格外的好,但他又觉得喻文州是在向他索求着什么,他总是安静地看着他,像深得不见底的湖泊,泛不起一点涟漪,但偶尔那里面又像被惊扰的飞鸟一般,要释放出什么压抑不住的感情,但他的脸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黄少天不懂,他也就不去想,反正喻文州人很好,对他也很好,和他在一起玩很开心,他觉得这样就挺好。

直到有一天,他从梦里被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如梦初醒地四处看了看,过了会儿才发觉自己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下也是异常的潮湿。他浑身都在颤栗,脑子却异常清醒,他清晰的记得刚才的那个梦,甚至是梦里面的每一个细节——就连他的身子,甚至都还沉浸在那难以言喻快感里没缓过来。

黄少天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他不是第一次梦遗,但这次的对象却是——

他脑海里又闪现了刚才的画面,不光是那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的脸,喻文州的声音也比平时更沙哑了点,他就拿那种催人遐想的嗓子不停地喊他名字,一句比一句温柔,一句比一句让人心颤——

“少天。”

“少天,我——”

黄少天的手指绞住了被子,拼命甩头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他这时候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对喻文州是份什么样的感情。



下一章真的就写完了。是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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